清明杏花白。这个雨纷纷欲断魂的时节里,永远住着父亲和关乎他的回忆。
那年,父亲陪着我和女儿搬进县城那个小院时,发现墙角有一棵杏树,很小很小的一株,纤细,羸弱,父亲放下肩上的行囊和臂弯里的小外孙女,走过去,给摇摇欲倒的杏树绑了根竹竿用来支撑。
杏树在父亲的精心侍弄下越长越壮。我女儿苍白的小脸也越来越红晕,父亲的头发却越来越稀疏,渐渐白了。
那些年,拖着疲倦的身体下班回家,踏进潮湿的小巷,老远就能闻到从简陋又温馨的小院里飘来的饭香。邻居在巷子口端着碗吃饭,看到我们娘俩,笑吟吟地打招呼:“快回吧!你爸又给你做的红烧肉,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了,提回来满满一大篮子菜,老人的后背都湿透了……”
父亲迎在门前,白毛巾擦着脸上的汗珠。“快回吧,饭都凉了!”他说。我是父亲最小的孩子,也是他最疼惜的小女儿。
父亲那时候有六十多岁,身体一直不好。但父亲心疼小女儿啊!行李一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小城,帮我带孩子、做饭。高高瘦瘦的父亲给了我和女儿一个温暖的小家。
父亲当时很寂寞。和周围的邻居不熟,每天买菜做饭后,一个人在屋里抽烟看电视,不停地剧烈咳嗽。偶尔,喝点小酒,就一小碟花生米。
父亲没来我的小城前,在乡下生活是热闹的。他在那一带是有名的“大总”,四里八村的红白喜事都找他操持。人又特别好,脾气更喜庆,亮着大嗓门一天到晚说说笑笑。农闲时,大树底下一坐就是一晌,一盒烟不散完不回家。农闲时的黄昏,几个老哥们聚在老屋里,喝一顿小酒,几盘子素菜。
在小院的那些日子,我们娘俩出门上班上学时,父亲总是送到院门口,眼里有强颜欢笑的孤独。走出老远了,才听到身后院门“咣当”一声关闭的声音,我的心隐隐作痛。
父亲突然就中风了。出院后,父亲便拄起了拐杖。一根花藤的拐杖,父亲自制的。
女儿上小学前,身体尚未康复的父亲依然坚持来到小城我的家。还是在那个小院,他拄着花藤拐杖,踉踉跄跄地帮我带孩子,给胆小怕黑的我做伴。偶尔,让我去买五花肉回来,行动不便的他,下厨给我们娘俩做一顿红烧肉解解馋。
记得那时小院里的杏花开得满树落雪一般。树下的小石桌前,我和女儿吃得满嘴流油。父亲坐在一旁,慢慢喝一杯清酒,一口也不吃,宠溺地看着我们,慈祥又快乐地笑着。阳光透过杏花洒下来,他稀疏的白发在光影里闪动。
那些年,我搬了几次家。但那个开满杏花的小院,却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地方。在那里,我,女儿,父亲,还有那棵杏树,相依为命,互相温暖着走过了一段艰难困苦的时光。那段岁月,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思之,柔软而辛酸。
父亲走时也近清明。那些杏花流着泪落在地上,睁着眼睛,一朵一朵,清醒着,忧伤着。
我接到电话赶去看他。当时,父亲坐在病床上,样子痛苦又萎靡。看见我,浑浊的老泪顿时流了满面。他已不能言语。我喂了父亲几个热气腾腾的饺子,他孩子般地听话,就着热水吃了。母亲和姐姐哭着说:“三天了,水米不沾牙,灵儿一来,竟吃了!”
两天后的黄昏,父亲走了。他走得很安详,只是脸上泊一缕淡淡的忧意,似有不舍和牵挂。
清明杏花白。我想去为父亲寻一处酒家,最好是杜牧的杏花村,那唐朝流传的诗和酒。那酒足够醇香,也足够打动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