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家有老娘

让娘来城里过年，怎样说，她也不愿意。我知道为什么。因为她去了城里，过年，天堂里的爸爸回来，大门紧闭，他进不了屋。因为大年初一，拜年的乡亲看到紧锁的门，老念叨她，因为家里还有一群的孙子等着她发压岁钱。因为……。

到了阴历的二十七，虽然单位还在正常上班，我的心早已忐忑不安，马上要过年了，要为住在几十里外的乡村的娘置办年货，新鲜的蔬菜，招待亲朋的烟酒肉，年夜的饺子馅，给老娘准备的发给孩子们的压岁钱，整修老屋的电线、插座、灯泡，还有新煤炉等等。为怕落下，我把这些一一写在纸上，每采购完一项，画个Ｖ号。等到二十八的晚上十点多，把这些东西一一清点，装箱打包。二十九早上，平时喜欢睡懒觉的我，六点多就起床了，等着朋友的车送我回家。

平时也回家，但过年回家有不一样的感觉，路上迎亲的车队一路欢歌；赶集的乡亲，车前车后满载而归，大人小孩焕然一新，村中的鞭炮啪啪作响。我像孩子一样透过车窗左瞧瞧，右看看。各家的新门对，大红的喜字装满了我的眼睛。到家了，娘听见喇叭声，迎了出来。开车的师傅礼貌性的问一句：“大娘，年货都准备好了？”“孩儿，回来了，什么都齐了”。娘的不经意的一答，使我眼含泪花。

走进院子，院内几床被子晒在太阳下，显得格外显眼，老娘知道孩儿要回来，早早把被子拿出，去潮气，暖暖的被窝就是母亲给孩子的一个温暖的家。

回家不久，我就和孩子一起整理院子，平整了堂屋到厨房、到厕所、到压井之间的路，清扫了院内的残枝败叶，把诺大的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老妈说：“多少年没有过个干净年了。”

第二天，刚吃了早饭，妈妈告诉我：“你小叔，打工三年了，年前回来了，你去看看”。其实小叔是我的远房叔叔，小叔的爸爸是我们的族长，我们兄弟不在家，我家的好些事情都是在族长的召唤下干的，妈妈很想让我看看小叔，为了她，也是为了我们兄弟。

下午我和妈妈商量，小叔几年没回来了，我请他和邻居吃个饭。妈妈说：“有酒有菜，值个啥！”，一向反对我喝酒的母亲竟答应的如此爽快。晚上，几个亲朋好友一醉方休。很晚了，老娘一直无睡意，看着我们酩酊大醉的样子，娘一直在笑。娘不是在笑我们的醉态，而是对亲情肯定。

阴历三十，母亲在教堂里礼拜，回家已经4点多了。忙着包饺子，我和孩子也成了帮手。5点多的时候，我去了爹的坟头，给爹送纸钱，请爹回家过年吃饺子。娘“信主”了，不主张请“神”。过年了，请她最亲的人回家，她也没有反对。盛上饺子，在爹的碗边放上筷子，就算他老人家回家过年了。

九点，娘实在是累了，没有陪我和孩子一起看春节晚会，我帮母亲掖好被子，看看孤孤单单的母亲，我双眼浸满了泪水。

孩子问我：“爸，我们和妈妈已经四年没在一起过年了。”我说：“我陪你妈360天，陪我妈5天，只要你奶活着，可能我和你妈妈不在一起过年的时候还要延长。”孩子低头不语。

新年的钟声敲过，鞭炮齐鸣，看看母亲，她仍在酣睡中，震天的炮响没有惊醒近八十的母亲。七十八年了，可能她已习惯了鞭炮的炸响，可能她太累了。

大年初一，5点我就开始起床，烧好热水，叫醒母亲、叫醒孩子，6点下好饺子，祖孙三代，祖孙三人，围在桌旁，娘脸上并无笑意，她吃饺子时，我看见她的眼泪落在碗中。孩子不知所措，我知道，她在想远在贵阳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她在想她在县城的我的媳妇和女儿，我知道，她在想她在天堂的她的最爱——我的爸爸。她在想，团圆，那只是梦想，永远也不会变成现实。她知道：活着的，因为工作的需要，走的很远很远，死的早已阴阳两隔。

刚吃过早饭，娘就催我带上孩子去给本族的长辈拜年，我执意不让孩子去，怕左邻右舍的给他压岁钱。娘说：“去让他见见爷们，孩子再几年不回家，大了恐怕爷们都不认识了。”

领着孩子，挨家串门拜年，邻居爷们都说：“孩子长高了，一两年不回家，在外真不敢认了。”我们去了我家最亲的两家，给孩子介绍。孩子说：“我知道，咱族谱上有。”我不知，孩子在闲暇的时间会看族谱，他也知道亲情、血脉和根。

晚上，娘的干儿子来了，送了礼物，还有200元钱，我不在家，娘说的。

娘的干儿子是父亲临死前一天认的。父亲曾给他很多资助，他为人老实。家人都不理解，为什么爸爸临死前认这个干亲，想他的东西，还是让他还情？我知道，爸爸放心不下妈妈。两个孩子不在身边，有个三长两短，最能、最先跑到妈妈身边的可能就是干哥哥了。以后的事实告诉我们姐弟，真是的。

娘说：“礼我留下，钱我不能要。他也够难的，孩子都打工去了，留一个孙女，他们照看着，平时节省的很。”我说：“哥哥平时节俭，把我准备招待老舅的一瓶好酒给他吧”。妈点了点头。

初三，三四点我和娘都睡不着了，娘给我谈家事、谈村事。谈家和万事兴。娘不识一字，却字字在理，我口齿伶俐，却哑口无言。

娘说：“没了你爸，你以后要拢好你们姐弟几个，你是长子，要能担当。”

娘还说：“谁最好？共产党。共产党每月给老人60元钱，那可真管用。三叔、二哥、大大爷，孩子不孝顺，他们不给老人钱，共产党给。他们说，儿不亲，共产党亲。”

父亲原是右派，到死也不入共产党，可父亲死了十年后，母亲在大年说了共产党好，而且加了“最”字。不知在“家”的父亲听到没有。

初四，因为要到单位值班，我就要回城了，那天妈妈本该去“信主”。但怎样劝，她都不去，一直把我们送到村外。转弯回身，妈妈仍在风中站着。挥手让母亲回去，妈举着手到半空，却拐到了眼前。

正月十五晚上，妈妈打电话。问我：“上班了吗？”

我说：“早就上了。”妈说：“上了好，十五过完了，年也算完了，安心工作，接送孩子，注意安全。不用操我的心，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娘虽在家，心却跟儿子走了。

40多岁了，还有老娘挂念，真的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