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老家的繁华与纠结

“有钱没钱，回家过年”。我总认为父母在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因此回农村老家过年已是潜移默化的习惯。又因为新闻职业习惯，早已把老家所在的村庄当成观察农村变化的标本，因此每次回家过年都会多住几天。今年也不例外，从大年三十到大年初二，我在老家三天，所见所闻所感，盘桓脑海两个词：繁华、纠结。

“繁华”是相对过去甚至上年的老家风貌而言。

新变化从大年三十那天一入村就很打眼——刷白的墙体和高低错落的楼房，远远望去如梦如幻；从村中间新拓宽硬化的水泥路一直向村外延伸，村口新立的村牌“吕花园”格外醒目；村头新建的文化广场上健身器材一应俱全，新建的党群活动中心大院国旗飘扬，白色墙体上书写的乡村振兴标语以及描绘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墙画赏心悦目；村里街道甚至胡同小巷都硬化了路面且安装了路灯、摆上了垃圾桶，一户户高墙门楼新贴的巨幅春联和新挂的红灯笼满是喜庆……

老家所在村地处偏僻，位于豫鲁两省交界处，是民权县的重点贫困村。除夕之夜，家人、亲人、老邻居相聚，把酒言欢，说到村里的变化，都夸党和国家的扶贫政策好。母亲与邻居几位老婶子、老大娘结成“老年健身队”，天天沿着村里修的水泥路徒步走，身体都很好，“乡下空气好，也能跳广场舞！”邻居老婶子高兴地说。

大年初一拜年，老家的习惯就是大串门。吃过饺子，我邀上堂兄弟满庄子逐街逐巷地溜达，三大发现尽显“繁华”：一是老家所在行政村本来由孔庙、荣庄、吕花园三个自然村组成，如今因扩张建房已连成一体，甚至与邻居梁晋行政村都连一起了，早没了边界；二是村里楼房独院鳞次栉比，两三层的小楼配大铁门门楼，瓷片瓷砖装饰，好多院子里堆着黄澄澄的没有脱粒的玉米垛，让俺家那个自感舒适的“平房四合院”相形见绌；三是与楼房相映成趣的小轿车春节扎堆，很傲慢地乱停乱放，车牌号显示着不同的省市，代表着车主不同的外出打工地点。

与老邻居们聊天交流，“繁华”背后却是难以排解的愈演愈烈的“纠结”。

大年初二走亲戚，村里的小车鱼贯而出、村外的小车鱼贯而入。堂弟前些年翻盖房子盖了楼，为给19岁的儿子说媳妇，年前又花12万元买了小轿车。“有楼有小车”的提媒条件具备了，托媒人介绍了几个，又因为女方问“县城有房吗”回答说“没有”而泡汤。堂弟愁肠百结，向我诉苦：辛苦半辈子攒钱给儿子娶媳妇，盖楼、买车是前提，咱这一片定媒过礼钱年年涨，去年还是12万，今年都兴16万了，还有换帖礼、上车礼、下车礼、改口费，娶一个媳妇下来就要五六十万，如今家里盖楼还不行，又兴县城有房，咋办呢？我是无能为力了。

与村里上了年岁的邻居聊天，说到盖楼买车高价彩礼娶媳妇，都是一样的纠结感慨。有人统计，仅村东头那一片人家，20岁到25岁还没有订上媒的小伙子就有20多个。在老家，超过20岁定不上媒的显然已成为有问题的“大龄青年”了。乡亲们分析说，咱这一片男孩多女孩少是问题的关键，再加上出去打工确实挣钱了，说媒拼财力无形中就把价码抬上去了。娶媳妇成为全家挣钱的动力和目的，结果是苦了累了这一代做父母的，辛辛苦苦、省吃俭用、东打西拼一辈子挣钱欠债都为儿子盖楼买车送彩礼，而儿子等于超前消费，一成家就打下了较为雄厚的基础，父母受苦受累活该。但这样的循环注定难以持续，一是村庄已连成一体，可用来盖楼的空间越来越少；二是现在家家户户的小楼二层以上几乎都在闲置，小车也不少是买起用不起大多时间闲置；三是随着婚育政策和观念的转变，农村男女比例失衡的现象会得到改观。

初二下午返程，又从邻居那里听到消息，去年春节收彩礼创纪录20万元的峰家，本来定好今年春节过门完婚，女儿在外地打工说啥也不回来了。男方追要彩礼，峰家却用这笔钱给儿子在县城买房不够还欠账呢，两家吵来吵去最后峰家给男方打了20万元的欠条，两家这年都没法过了。

春节假期转眼就过，老家的青壮年甚至还有劳动能力的年迈父母们又要外出奔波了，繁华的村庄很快会归于安静，看得见的繁华和看不见的纠结就这样推动着老家的改变。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感到这不仅仅是简单的移风易俗问题。

好在精准脱贫攻坚战还在继续，乡村振兴的春风正在发力。但愿来年，老家的乡亲们能少一些纠结、多一些从容，哪怕放慢点追逐的脚步、减少点视觉的繁华。

编辑： 曹娟   责任编辑：李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