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拍下的民权县孙六镇龙门寨潭坑。 本报融媒体记者 闫鹏亮 摄

炎炎夏日，我们越过古宋河，走进黄河故道民权县孙六镇龙门寨村。这是一个浸润着浓厚黄河文化的村庄。沿着村内的水泥小道一路向东，出村便是龙门口。跨过闸边的小桥，站在黄河故道大堤上举目南望，顿觉视野开阔，一座500余亩的潭坑映入眼帘。一潭碧水波澜不惊，深不可测，潭坑四周围着像小山一样的土堤，围堤上栽满挺拔的钻天杨和如烟垂柳。龙门口的东侧建有古色古香的长廊和凉亭，凉亭下几位年迈的村民正悠闲地拉家常。沿着坡道走到水边，三五个垂钓人正坐在水里搭建的平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浮漂。这一切都显得宁静而安祥。这堤、这水、这龙门口，让我们遥想起235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夏季。

我们从时光的隧道穿越至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年份，入夏后，黄河下游还没有进入伏汛期，连天的雨水却下个不停，导致黄河水连续暴涨。六月初，黄河的水位不断上升。睢州下汛河段，水势浩渺，“拍岸盈堤、一望汪洋”。六月九日黎明时分，疾风裹着暴雨倾盆而下，黄河浪头迅速涌高，南岸睢州下汛十三堡（今民权县孙六集一带），大堤漫水。正在巡河的黄河东河总督兼兵部侍郎兰第锡闻汛后，快马加鞭赶往漫堤现场。查看险情后，发现大溜仍走大河，分溜不过二三分。于是，他一边向皇上奏报漫堤险情，一边率领文武官员组织民众抢险加固大堤。

兰第锡祖籍山西吉州（今山西吉县），乾隆庚午科举人，历任直隶（今河北省）阜平、永清、大兴等县知县。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他就任永定河道总督；乾隆四十八年（1783年），代理河东河道总督；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被实授河东河道总督，并兼兵部侍郎；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调任江南河道总督，直至嘉庆二年十二月（1798年）去世。在长达二十年的治水生涯中，他为清代乾、嘉时期黄河治理作出了重要贡献。

六月十四日，乾隆皇帝第一道谕旨飞马传来。乾隆帝对兰第锡给予宽慰和安抚，并要求兰第锡督率在工文武员弁，迅速将口门两侧大堤进行裹护，不能让漫口塌宽夺流，赶紧捆埽堵截。同时，乾隆帝传谕陕西巡抚毕沅，立即派员到河水淹没之处，详细查勘民田庐舍，妥善抚恤，安置灾民。兰第锡心里明白，睢州十三堡漫水抢险已成为牵动朝廷的大事。责任重如泰山，兰第锡身披蓑衣，站在大堤上应急搭建的茅棚下，主持召开了由道、厅、汛、堡四级水官参加的抢险会议，研究制定了一整套的漫水抢险方案。之后，兵分两路，迅速行动。一班人马沿河两岸逐村征调民工和船工，购集物料（高粱秸、树枝、芦苇、蒲草、土石）等抢险急用物资；一班人马组织捆埽厢护大堤进行抢险。兰第锡身穿便衣，站在船头督率民工、河兵、堡夫顶风冒雨昼夜不息。经过连日奋战，将漫水两端堤坝裹护牢固，正在进埽加高大堤、堵截漫水。六月十八、十九、二十日，连续三天，北风大作，暴雨倾注，河水复又猛涨。漫口逐渐塌宽，咆哮的洪水冲垮大堤一里多长。大溜全注口门，正河存水，仅有一分，形成决口。

兰第锡急速将黄河决口的严峻局势上奏朝廷，六月二十五、二十六日，乾隆皇帝连发两道谕旨，一边授命年逾七十的重臣阿桂迅速从京城启程前往督办，一边安排两江总督书麟查勘实务结束后赶赴堵口工地，协助兰第锡等商办堵筑事宜。同时对堵塞决口工程中修筑圈堤和挑水坝的选址、合龙的时机选择、秸料的使用和筹集等提出明确的要求。

阿桂出身于达官显贵之家，父亲是乾隆朝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阿桂于乾隆三年（1738年）中举，乾隆十三年（1748年），升为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后历任四川总督，累加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

阿桂到任后和兰第锡等乘船再次勘察了地形水势，制定了详细的三项堵口措施：第一，在大河分流处上水（今孙六镇田庄东侧），从大堤起往东偏北方向，修筑顶宽8米的挑水坝，以期逼溜归河，减少口门水流压力。于“东西滩面圈筑斜堤，以为坝基，于堤头盘坝进埽堵合。”第二，从河头新筑大堤以东，在大河内开挖引水河，将大河水流引向东北方向，直至商丘河尾归入旧河。第三，从坝头两端向堤南延伸数百米围堵成人字坝，提高口门外水位，降低口门河水流速。为了便于抢险联络指挥和运载堵口所用物料的船只停靠集结，确定在十三堡大堤决口的东侧，设立舟船停靠联络港。

农历七月十九日和七月二十三日，乾隆皇帝又分别下两道谕旨。一是催办十三堡堵口事宜；二是恩准阿桂、兰第锡在大河内开挖引水河的奏折。

开工堵口面临着两大难题：一是民工不足。因大堤决口，致使黄河岸边房倒屋塌不计其数，不少民众背乡离井，远离家园，招募民工难度很大。二是物料难筹集。因堵口工程埽料用量巨大，两岸料源不足，加之决口河水阻断交通，物料难以运输。阿桂和兰第锡派出人员到数百里外的地方紧急招募民工、购置筹集堵口料物，费尽千辛万苦，耗时二十余天，终于招募民工、船工数万人，购置木船数百只，筹集的料物陆续运到工地。最令人感动的是，不少民工舍弃了被河水冲塌的房舍，失去了河水冲散的家人，擦干了眼泪，强忍着悲痛，毫不犹豫地来到睢州下汛十三堡，参加抢险堵口战。

这次筑堤修坝堵口，历时四个多月。堵口筑坝，采用了厢埽法。船工在施工堤头外置一排捆厢船，埽手在船头与堤头间，铺绳索加物料就地捆埽，层层下压，用秸秆和土石逐层加修沉至河底，成为一个整埽，在船工的配合下依次往前推进，当东西两堤相距不远时盘好坝头进行合龙。合龙期间，联络港西侧数百只捆厢船排列开来，近千名埽手、船工在浪奔涛涌中顽强搏击，于当年十月十日终于挂缆合龙。次日，大学士章佳·阿桂等便把睢州堤工合龙之事奏报朝廷，乾隆帝看到奏报后顿时龙颜大悦，遂以七言律诗志慰：

兰阳引溜奠三年，

今岁时行堤复穿。

自愧治河无善策，

惟廑归壑免灾延。

重臣特遣缘心笃，

诸吏同勤勉力宣。

两盼佳音幸获一，

仍希瀛海捷音连。

从此，人们把黄河大堤决口合龙处称为“龙门口”。这段黄河南大堤形成一分为二的人字坝，一脉从龙门口西侧往南经过孙六口（今孙六集）转而向东，一脉从龙门口东侧绕过道口嘴（今孙六镇道口嘴村）转向东南，两堤在今孙六镇皇甫叉楼村东合二为一后进入宁陵县境。

历史风云变幻莫测，清咸丰五年（1855年），黄河改道北去，这里告别了黄河咆哮奔腾的岁月，从此安静下来。后来，流离失所的人们来此筑寨居住，称为“龙门寨”。黄河决堤冲蚀而成的潭坑，称为“龙门水库”。当时的联络港亦因陈姓族人开荒建村，演变为陈连岗。

但是，破坏力极大的漫堤和决口，艰难和惊险的堵塞与合龙，留下了一种独特的大地记忆。宽宽的挑水坝，人字型的围水圈堤，固若金汤的龙门口，仍带着强烈的存在感，撞击着我们的视觉，震撼着我们的心灵。那一道道堤坝，解答着我们心中的诸多疑问，那厚重稳固的龙门口埋藏着多少惊心动魄的故事，那深深的潭水隐含着多少曲折苍凉的传奇。

黄河在故道人心中的影响是巨大的，也是深刻的，有伤痛的泪水，有惨烈的记忆，有顽强的抗争，有安澜的喜悦。黄河将其粗犷而彪悍、刚硬而坚韧的秉性，根植在故道茫茫的沃土下，融入到人们的血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