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难”之外的倾听

5月13日是今年的母亲节。

母亲节早已经是一个世界性的节日。可惜，自从2002年年底离开商丘，每个母亲节，笔者都不在家乡。现在叶落归根，能够随时“回家看看”，觉得心里格外踏实。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这是《诗经·国风·邶风》里著名的诗篇《凯风》里的句子。“邶国”在现在河南省汤阴县东南。“劬”，音渠“qú”，意为非同一般的劳苦。“睍睆”音“现缓”“xiàn huǎn”，指婉转明亮的鸟叫声。诗句的意思，朱熹《诗集传》解释曰：“母生众子，幼而育之，其劬劳甚矣，本其始而言，以起自责之端也。”七个儿子均长大成人，自责与母亲的养育之恩相比，还差得很远很远，无以为报。

清代刘沅《诗经恒解》：“悱恻哀鸣，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与《蓼莪》皆千秋绝调。”孟郊《游子吟》的名句“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实乃脱胎于“棘心夭夭”也。

为什么七个儿子一直自责？其实，仅仅从《邶风》的抒情里很难考证出“不孝”的细节，只能说是儿子们对“孝心”高标准严要求，常常“自我批评”。而这种自责的心理基础，正是孔子高度概括的两个字——“色难”。

《论语·为政》：“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意思是说：侍奉父母，真正困难的是始终和颜悦色。至于多办事多跑腿，有好吃的让给父兄，还并不太困难。

更要紧的是，这“色难”是无法用掩饰弥补的。换言曰，必须发自内心：孝子有深爱，必有和气；有和气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现实生活是，对于娃娃辈乃至孙子辈，和颜悦色反倒容易，因为宝宝十有八九是天真可爱的。而老人有病，有脾气，有更年期的执拗，甚至有数十年养成的痼弊，用哄小孩的办法对待常常无法奏效，于是，“色难”的“历史悠久”就不难理解了。

始终和颜悦色做到了，再进一步，窃以为最重要的是“倾听”——无论老人说的是几十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是不着边际的空洞议论。如果坐在老母亲跟前打游戏聊微信，那就变成了“无色无味”的形同虚设。因此，“常回家看看”似乎应该改为“常回家听听”。有心者，应该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问问母亲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在想什么，啥时候最高兴，啥时候最难过。而后整理出来，留给后代。不少媒体在做“口述历史”节目，殊不知“口述家史”是“口述历史”的起点与基础。

智利的女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米斯特拉尔的《母亲的诗》写道：“我逐渐明白了事物的母性。俯视着我的山岭也是母亲，黄昏时分，薄雾像孩子似的在她肩头和膝前玩耍……”记得大约三十年前，笔者读过一篇小小说：某大字不识的扫马路的中年妇女，捡到了装有十万元外币的钱包归还了失主——一位国际友人。记者采访那位清洁工，无奈中年妇女对于“中×友谊”等一问三不知。记者只好叫她“随便说说”。那妇女说：“母亲扫了一辈子大街，捡到过很多钱物，常常在原地等待失主；直到有一天在垃圾堆边捡到了我……”

文盲口中的母性与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笔下的母性是丝丝入扣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那原因恰恰在于老子说的“微妙的母性之门，是天地的根源”。

所以，现在讲母亲节，说孝道，首先是过了“色难”这一关，这是一个心理考验。而后，要有一双倾听的耳朵，要相信母亲肚子里不仅曾经怀揣过幼小的你，而且至今怀揣着许许多多的平凡而弥足珍视的故事。这些故事说小也小，小到鸡毛蒜皮；说大也大，大到能够开启“众妙之门”。